(进行部分段落处理)
祖父膝下共有三子四女,父亲严个凡是长子,生于清光绪二十八年(王寅)七月十六,合公历1902年8月19日。因在嘉兴出生长大,故乳名“阿嘉”。父亲没有受过专门的音乐训练,但据说他自幼即十分喜爱音乐,聪明颖悟,记忆力特强,听歌能过耳不忘,且乐感特佳,青年时代即能分辨得出歌曲的品位格调我想父亲身上的音乐细胞肯定是祖父遗传所致。1922年,年方二十的父亲随祖父一起来到上海,一起加入“明月音乐会”,帮黎锦晖第一次在中华书局灌录唱片伴奏,录制了《可怜的秋香》、《葡萄仙子》、《寒衣曲》等七张唱片,并一起与黎氏兄弟结下友谊。父亲在器乐演奏方面极有天赋,他精擅多种乐器,民族的笛、箫、笙、京胡、二胡,西洋的倍大提琴、爵士鼓、小号、沙球,吹拉弹击,件件拿得上手。对器乐和演奏的痴迷钟爱,使父亲萌生以乐队为素材创作歌曲的念头。
“柳浪聞鶯”严个凡 画 1923年《进德》季刊
1936年,黎锦光率“大中华歌舞团”再度赴南洋巡演,父亲作为乐师随团同往。在新加坡,歌舞团演出受到歌迷乐迷近乎疯狂的欢迎。舞台上下互动呼应的疯狂场面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文词构思油然而生,旋律音符如泉之涌,《疯狂乐队》一一父亲的流行歌曲处女作,就这样在异国他乡诞生了。这首歌曲把钢琴、铜鼓、喇叭、萨克斯、小提琴等各种西洋乐器写进了歌词,并用这些乐器配乐间奏,乐曲采用小快板节奏,旋律富有伦巴舞曲轻快、热烈的拉丁情趣和爵士韵味,演奏起来真能达到使乐队“疯狂”的效果。当时,“大中华歌舞团”女演员白虹虽然年仅十七,却已是中国流行歌坛的第一位歌后,她歌声清丽、嘹亮极受南洋歌迷喜爱、追捧。《疯狂乐队》首度“登台亮相”,就由白虹一曲唱红观众反响热烈,歌曲不胫而走,从新加坡、马来半岛,到棉兰、爪哇、巴达维亚、万隆,巡演所到之处,一路都是“齐东腔,齐东腔,疯狂乐队闹洋洋”的欢快曲调二叔演员表,倾倒了南洋各地无数歌迷。我们家从前收藏许多老唱片,父亲作曲的《疯狂乐队》、《天上人间》、《千里送京娘》、《青山绿水》、《双跑马》等都有。用老式手摇唱机放唱片听歌曲,兄弟姐妹边听歌边学唱,是经常性的家庭娱兴节目。记得那张《疯狂乐队》唱片不是白虹而是韩兰根灌唱的,韩是著名喜剧明星有“东方劳莱”之称,唱起歌来嗓音“哑壳壳”的,另有一功,别有情趣,哥哥和我最爱学唱。
严个凡简介
巡回演出于1937年5月结束,“大中华歌舞团”在巴达维亚就地解散,父亲从南洋回到上海妻儿身边。“孤岛”时期,父亲失业,为全家生计,无奈与三叔等组成舞厅乐队,父亲敲鼓,三叔吹萨克管。同时,也替百代唱片公司作些流行歌曲,聊补炊米之缺。如韩兰根演唱的《青年忙》,龚秋霞演唱的《溜冰曲》,都杰演唱的《双跑马》,姚莉演唱的《风云雷雨》,姚敏演唱的《青山绿水》等,都是那时的作品。其中,姚敏演唱的《青山绿水》,后来曾被马来西亚等地的中小学校选作唱歌课教材。1940年,艺华影业公司摄制影片《千里送京娘》,导演文逸民请编剧叶逸芳(笔名叶舫)撰词,请父亲谱曲,为这部影片写了主题歌《千里送京娘》和插曲《空谷哀音》,由扮演女主角京娘的李丽华演唱。
李丽华1940年出道,在第一部影片《三笑》中因扮演秋香而一举成名,成为当红影星但她在《三笑》中演唱的插曲《深闺吟》 (鸿山谱曲)却没有引起多大反响。接下来,黎锦光又为李丽华主演的四部影片谱写了五首插曲,仍然反应平平。直到《千里送京娘》与观众见面,“柳叶青又青,妹坐马上哥步行”,“马嘶人乏锁双黛,一阵相思一阵爱”,这首曲调委婉流畅的同名主题歌,立即随着影片红遍全国和东南亚,李丽华也由当红影星并而成为当红歌星。可以说二叔演员表,《千里送京娘》是李丽华走红歌坛的成名曲。1941年,父亲又与叶逸芳合作,为李丽华主演的《新茶花女》谱写了一首《天上人间》,“树上小鸟啼,江畔帆影移”,“青蛙鸣草地,溪水清见底”,歌词诗情画意,旋律轻快优美,歌迷十分喜爱,纷纷传唱,让流行歌坛又刮起一阵“李丽华旋风”。这两首歌是父亲最成功的经典之作,六十多年来,虽在大陆难闻曲音,但在港台新马,却是久唱不衰。1985年,李丽华回国探亲,中国唱片公司上海分公司为她灌录了一本盒带,收录了她三四十年代演唱的16首歌曲,开头第一首就是《千里送京娘》。至于《天上人间》,熟悉的歌迷都知道,它已成为台湾歌星费玉清的保留曲目,去年上海大剧院费氏专场演唱会就唱了这首歌,当场出售的03年最新版《费玉清风华再现一一情系百乐门》碟片也有收录,只是不知为何曲作者成了姚敏。其实,《解语花》、《上海老歌名典》等都已明白无误地写着啊!
严月娴
祖父步入影界不久,又把父亲和二姑母带进电影圈。不过父亲拍了两部影片就不再继续,倒是二姑母严月娴,从“神州”到“长城”、“孔雀”、“快活林”,又到“明星”、“联华”、“艺华”,成为从无声片时代到有声片时代的一位著名影星。父亲拍电影的事,过去从未听老辈说起过。1999年我去美国哈佛大学访学,在燕京图书馆书库看到大陆出版的一本电影史画册,上面有父亲参演的电影《可怜天下父母心》剧照,演员表上名列第三,这才第一次知道父亲还曾上过银幕。回国后告诉母亲,她也有些懵然。但母亲告诉过我,父亲曾是田汉“南国剧社”的成员,在话剧《怒吼吧!中国》里扮演一个洋水手角色,夜里演出结束回家,面孔上还是画得“红眉毛、绿眼睛”的,一塌糊涂。
“严工上子在南京泅水溺毙”
民国16年(1927年)上海《时报》新光副刊
说到田汉,不妨讲一讲我英年早逝的二叔严与今。祖父和田汉也是朋友,1927年,应田汉邀请,祖父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参加北伐军,跟着王昆仑负责的官传队一路北上。二叔名与今,也是多才多艺之人,一支竹笛,吹奏的尤其是好。那次随军途中,因女友黎明晖被人横刀夺爱,二叔深陷失恋的苦痛之中,情绪十分低落。一次坐火车,他吹起笛子,抒发内心郁闷,后有事起身暂离片刻,回来忘了放在座位上的竹笛,一屁股坐下去,只听“喀嚓”一声,笛子一折二段!二叔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到南京后,就投秦淮河自尽了。祖父悲恸万分,父子三人扶着亲人灵柩离开南京回到上海。田汉伤感之下,曾特地为此写过一个剧本。二叔殉情秦准河的故事,我听三叔和二姑母都说过,也都讲到田汉写剧本的事,但没有说是什么戏名。近日蒙吴剑老师相告,那剧本名叫《断笛余音》,只是不知何故未曾上演。
严与今为黎明晖女士制作“家庭爱情歌曲”
《毛毛雨》设计的封面
和祖父一样,父亲也是京昆票友。母亲说他喜欢用小嗓哼哼呀呀地唱,不知唱的是小生还是青衣。确有其事的是,1954年上海新美术出版社成立二周年,联欢会上演出京剧《失空斩》,其中“空城计”一折,由刘锡永(名老生陈少霖师兄弟)饰演诸葛孔明,父亲和贺友直先生扮演城门口二个扫街老军。那天我们兄弟姐妹都去观看。几年前,贺先生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上撰文回忆此事,说他那时自觉“乡音无改,只有甬白底子,要念京白,准死不能活”,便情急生智,找老严商量代唱,说如此这般,“我可以过关,你可以过瘾”,“严个凡无奈只好答应”,结果“二老军上场,一搭一档,像煞真个是二人说话一来往,台上孔明没有察觉,台下闹轰轰听不明白”。文章题目叫《我演萧长华的角色》,写来煞是有趣。旁边还配有一张剧照,照片上是孔明和一高一矮二个老军。这张照片我家以前也有。
《小朋友》 第88期 封面1923年 严个凡画
父亲俊朗潇洒,多才多艺,音乐、电影、戏剧、戏曲、美术等,都曾一展身手,是解放后上海音协、美协两个协会最早的会员。但说起来,还只有美术才算得科班出身、正式职业,其他多属业余爱好。母亲说父亲毕业于上海美专,虽然哪家美专她语焉不详,但说得清楚明白的是,父亲跟创作动画片《大闹天宫》的万籁鸣兄弟是美专同学。父亲解放前是自由职业者,唯一进过的单位是中华书局母亲说她跟父亲结婚,主婚人就是中华老总陆费逵(母亲口称陆费伯鸿)。
左起:严个凡、沈志清、陈苏文、陈文辉、任溶溶
1954年6月 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解放初,经黎锦晖(或是锦光)介绍,父亲进华东文化部工作,参与改良民族乐器、观看审查剧目等事,应该说也是发挥了他在音乐、戏曲方面的专业特长,但为时很短。接着父亲加入私营灯塔出版社,后并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主要画连环画,记得《红楼梦》连环画中的《呆霸王薛蟠》就是他画的。不久又调到新成立的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从事儿童画创作。记得当年风靡一时的《小朋友》封底连环画,就有不少出自其手。他创作的《狐狸》、《萝卜回家了》,得过全国性奖项,还翻译成外文出版。
《萝卜回来了》封面 方轶群 设计 严个凡 绘画 1955年
父亲是中国民主促进会上海少儿社支部负责人,57年“反右”,差点儿戴上帽子。但最终结局大同小异,在交不完的“交心”运动中,精神不堪重压,导致突发性大面积脑溢血,一星期后即撒手人寰。那天是1958年8月17日,父亲只有五十七虚岁。万国殡仪馆大殓时,黎锦晖、锦光都来吊唁。短短五年之内,祖父和父亲相继离世,黎氏兄弟接连参加两位老友知音的丧事,悲恸难抑。我当时虽然年幼,但那天的场面、那时的情景,至今依然记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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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非原文配图)
《老上海“时代曲——“严氏三杰”歌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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