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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8月26日，我在一架飞往陌生国度的飞机上，穿越云层，跨过零点，迎来了我的23岁生日。我在三万米的高空对着月亮许下了我的生日愿望——我要将这一年过得有滋有味的。此刻的我很肯定地说，我已经超额实现了生日愿望。在波兰的这两年是我迄今为止人生中最耀眼的两年。
踏上波兰的国土，扑面而来的不仅是夏日清新燥热的空气，还有崭新的西方文化。我就像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儿，像渴求母乳一般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波兰的一切新鲜事物。第一次吃蓝莓馅儿的饺子，第一次参加教堂式婚礼，第一次用全英文授课，第一次和学生在公众场合表演太极扇，波兰开拓了我太多人生中的第一次。
教学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也是我来波兰的主要任务，然而我的教学工作并非一帆风顺。我的学生年龄跨度大，下到8岁的小学生，上到50岁的社会人士，课型不同，教学对象的多样注定了我的备课任务繁重，而教学经验并不丰富的我在第一学期就接到了成人商务强化班的重任。上第一节课前我非常紧张焦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上成人课程，而且他们都是付了学费的，责任很大。听闻以前有老师被学生投诉的经历，更使我惴惴不安，上课前一周我几乎向所有的公派老师请教了个遍。
我的第一个障碍来自刻板印象，我印象中欧洲学生都很热情开朗，上课会积极回答问题。然而波兰学生非常保守腼腆，而这种腼腆差点造成了我的文化休克。第一节课任我在讲台上如何幽默活泼，他们也是淡定如水，仿佛是我自编自演的独角戏，而他们只是观众。坐在第一排的Elvire，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整节课。下课后我非常灰心，甚至幻想她可能已经向秘书发了投诉邮件。然而没想到，那周五我却收到了她的信息，邀请我周末和她的家人一起去爬山。我永远忘不了我收到这条信息时的心情，是强烈的释怀和感激。在学期末的口头汇报中，她说，“我的汉语老师很逗人（有趣），我很喜欢她。”
在后来的接触过程中慢慢地我才发现，波兰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外冷内热。了解了学生的性格后，破冰过程比我想象的要短得多，和成年人交流就是教学相长互相学习的过程。商务班的学生来自社会各行各业，因为对汉语有不同的需求而聚集到同一个教室里。他们中有化学工程师、有程序书写员、有金融顾问、大学里的职员还有德语老师。他们未来都有可能会去中国，为了让学生适应键盘打汉字，提高他们对汉字的辨识度，我让他们下载了微信。每节课前我会在微信群里听写，课后会布置语音作业，还会时不时分享一些有趣的材料。波兰的中国人并不多，学生学习了汉语后并没有太多可以实践的机会，于是我尽可能为学生创造真实的语言环境。在教了祝福主题后，那时我妈妈的生日也准备到了，我就邀请学生们和我妈妈视频连线唱生日歌。在教了饮食主题的内容后，我带他们到本地的一家中餐厅吃饭，并鼓励他们用汉语和老板娘沟通，当看到老板娘夸他们汉语好时，我开心地仿佛被表扬的是我自己。
班上还有一位“太极迷”Andrej，是一位52岁的金融顾问。他曾多次前往河南陈家沟学习太极，为了更好地和师傅交流，他成为了我的学生。然而他并不住在本市，他下班后得坐40分钟的小火车赶来上晚课，因此经常能看见他课上累到打盹。然而他也是班上最认真的，最后一节课我给他们布置了3分钟的口头汇报，他不仅先用波兰语打了一遍草稿，还用拼音打了一份电子版出来。一年学习结束，他又前往中国学习太极，他很开心地在微信群和其他人分享他在河南的生活波兰的时间，“Xulaoshi，我很开心，我现在可以和中国朋友们用汉语交流了！”
52岁太极迷Andrzej最后一节汉语课口头汇报
演讲稿（波兰语）
52岁太极迷Andrzej最后一节汉语课口头汇报
演讲稿（汉语拼音）
在课上我曾说过我没有吃过正宗的波兰菜，于是在我回国前一周，学生们邀请我到一家很地道的波兰餐厅。他们很兴奋地为我点了一桌子最传统的波兰菜，甚至超过了我们几个人能吃的量，而且有一些其实他们自己并不吃，比如生鸡蛋拌牛肉Tata。他们在结账的时候特意用了波兰语交流，我探头去看账单并问他们多少钱，Ivetta迅速地将账单合上，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Never mind.”只能说，商务班真的给我带来了太多的感动。
如果说，教成人我最大的收获是对这个眼界的提高和汉语本体知识的提高，那么教小孩我最大的收获应该是童心和年轻以及课堂管理的进步。英语在波兰普及度不高，因此学一点日常的波兰语非常必要。每个民族对自己的语言都有自豪感，波兰也不例外。上课时，学生最积极的时候就是教我波兰语的时候。当我虚心地向他们请教某个单词的波兰语如何说时，甚至连平时最调皮的学生都聚精会神起来，并且端起小老师的架子一字一顿地教我，有时还会冲上黑板认真地写给我看，“j-a-j-k-a,jajka,鸡蛋”。当我正确地读出单词时，他们会露出满意的笑容，竖起大拇指对我说“Bardzo Dobrze(很好)”，那种小大人的神情每次都让我忍俊不禁。这种发现也为我的课堂教学提供了一种新思路，即不能单方面向学生输入自己的文化，而是要互动，要向学生传达一种思想——老师能学好你们的语言，你们也一定能学好老师的语言的。尊重和主动就是打破文化差异的第一步。
给小学生上书法课
然而并不是每个小朋友每次都一直乖巧听话，能聚精会神地听我说45分钟。几节课下来我发现熊猫是波兰小朋友的最爱，看到熊猫视频会异常兴奋，当拿到熊猫玩偶时还会疼惜地抱在怀里不舍得松手。于是我用一只熊猫玩偶来作为上课的辅助工具，让孩子们和熊猫对话，用熊猫来做游戏，并且打印了很多各式各样的熊猫贴纸，如果学生表现好，就可以获得一个贴纸。若全班都表现地很好，我还会播放熊猫视频给他们看。熊猫真是我汉语课能顺利进行的一大功臣。
助教也是我教学生活不可或缺的伙伴之一。由于大多数汉语老师不会说波兰语，在小学汉语课堂中，教学点会为汉语老师配一个助教，帮助管理课堂和翻译。由于教育方式的不同，波兰的小学课堂要更活跃自由一些，以至于有时候语言不通的我会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第90小学的助教Aga，去年刚拿到了教育学博士的学位，成功成为了一位大学老师，在教育方面很有自己的心得，然而她也没有放弃在小学这边的工作。当学生闹腾时，她会以不同的方式和孩子交流。我见过她拉下脸训斥学生，也见过她和学生像孩子般玩耍，每个孩子见到她都会开心地冲上去拥抱她。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孩子们太兴奋了，课堂纪律很乱，她并没有发火，而是突然坐在了桌子上，闭上眼睛双手捏成拳说，“我是宇宙的王，现在全部人都必须安静下来，我要开始施法了。”因为太有趣了，孩子们居然就真的安静下来听她说话，后来的课也能顺利进行下去了，我一直觉得这种方法很神奇。兼顾小学和大学的教学任务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当我问她为何那么累还要坚持时，她笑着说，“当你真的喜欢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就能坚持下去了。”在这些助教身上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个老师该有的品德素养，也让我时刻反省自己，该如何守好我的三尺讲台。
今年在波兰的第二年了，我经常被问这样的问题，“当初是什么促使你做出留任的决定？”是啊，是什么呢，我也常在回想。是孩子们温暖的拥抱，是坐在轮椅上仍坚持考HSK的学生，是大老远赶来上课的学生，是90小给我的证书上“致我们学校最好的汉语老师”，还是奇特又美味的蓝莓饺子？这个问题太难了，仿佛在逼问一个母亲你最喜欢哪个孩子。这是一个大多数中国人只知道肖邦和居里夫人的国家，这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国家。但当你慢慢地、主动地去靠近她，你会发现，这个国家比3月份的杏花还要让你迷醉。
春天到了，奥得河旁的杏花应该迫不及待要绽放了。离回国只剩三个月，最近在波兰的日子像电影倒带一般一帧一帧在脑海里播放，每一帧定格时，我的脸上都是幸福和微笑。等到这次疫情结束，我要去拥抱每一个人，我的助教，我的孩子们，我的波兰朋友们。我要和每一个人好好道谢和道别，感谢他们在我生命的这一站，成为了我的乘客。
作者简介
徐婉青，厦门大学汉语国际教育硕士波兰的时间，波兰弗罗茨瓦夫大学孔子学院汉语教师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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